“考考你,亞洲現存規模最大的二戰日軍'慰安所’舊址在哪座城市?” 三八婦女節那天,這條短短的微博,把她姐問懵了。 微博@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同胞紀念館 懷着一點點好奇,又或者是為了讓自己顯得不那麼無知,她姐開始在網絡上搜索答案。 可比答案更早跳出來的信息,卻刺得她姐心裏難受—— 日軍侵華時,被迫成為“慰安婦”的中國女性數量是20萬左右。 而如今,登記在冊的中國大陸“慰安婦”受害者只剩10餘人。 “慰安婦”受害者紀錄影片《三十二》和《二十二》中的老人,只剩下3位。 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,在我們未曾關注的時候,她們正在離去。 “慰安婦”受害者影片《二十二》《三十二》結尾 當歷史的痕跡逐漸淡出我們的視線,當有聲的證詞和無言的證據逐漸消失,在我們的記憶裏,她們的身影又將保留至哪一刻呢? 今天的話題也許有點沉重,可她姐還是想和小夥伴們聊一聊它。 聊聊這個被我們漸漸忘卻的羣體——被迫成為“慰安婦”的女性們,和她們的故事。 (特別説明:由於在這一議題下, “慰安婦”較“性暴力受害者”更廣為人知, 文中仍暫時使用“慰安婦”一詞) “眼淚都不敢流” 乍一看,韋紹蘭和其它老奶奶好像也沒什麼不同。 她和兒子羅善學一起生活在廣西桂林的一座磚土房裏。 《三十二》 年輕的時候,她為了生存還能去山上挖點藥草賣賣。 現在年紀大了,腿腳不靈便,草藥挖不成。 白天她就去附近的溪流處提桶水,洗洗衣裳,或者拾一些柴,做頓飯。 閒下來了,她就在門口坐坐,看看遠處的夕陽和近處養的家禽。 日子至少能過下去。 只是看着鏡頭裏的她,或許很難想象,韋紹蘭曾經被強擄去,被迫成為了“慰安婦”。 《三十二》 那一年,韋紹蘭24歲,結婚沒多久。 可好日子還沒開頭,就被炮火給轟散了—— 1944年10月左右,侵華日軍包圍了桂林。 有日軍小隊闖進村子裏,肆意地搶奪糧食、牲畜,一同被搶走的,還有難以計數的女性。 韋紹蘭被抓住的時候,懷裏正緊緊抱着自己的女兒。 日軍割斷她裹着孩子的揹帶,一路拖着她就往山下走。 耳邊轟轟的炮火聲,刺刀明晃晃的光亮,嚇得韋紹蘭連害怕都忘了。 她不敢流眼淚,也不敢抬起頭來看,只是顫抖着、機械地走着。 《三十二》 到了馬嶺,她被關起來,日子徹底灰暗了下去。 別管白天還是晚上,只要有日軍進了房間,韋紹蘭就要面臨一次讓身心受創的“強姦”。 沒人管她是不是在生理期,沒人管她是不是在生病,沒人管她是不是在流淚。 甚至有日本兵進來的時候,她還要低頭哈腰,用教給她的日語説一句:“歡迎您,請坐。” 只要抬頭看了、哭了、説錯話了,就要捱上一頓打。 整整3個月,幾乎每天,她和其它的“慰安婦”受害者們,都在重複着這樣的日子。 有些受害者,甚至一天要遭受十幾次凌辱。 《三十二》 想逃跑,可太難了。 日軍每天在附近巡邏,一旦逃跑被抓住,等待這些“慰安婦”受害者們的就是毒打,又或者是更殘忍的“四腳牛”折磨—— 逃跑的女子手腳撐地,腹部下方立着尖刀。 姿勢要保持住,如果抬頭或者姿勢不好,都要被暴打。 時間一長,體力不支,女子們撐不住了,刀劍穿腹,命便沒了。 網絡 但韋紹蘭沒放棄逃跑這件事。 那個時候,被擄去的女子們除了要承受性方面的虐待,還要負責給日軍洗衣洗褲,幹各種髒活累活。 韋紹蘭就藉着這些短暫地“外出”機會,悄悄觀察周圍的環境,在腦海中一遍遍思考怎麼才能跑出去。 終於,她等來了一個機會——負責看管她們的守衞因為太累,打起了瞌睡。 韋紹蘭抱緊女兒,悄悄地從他身邊走過去。一出巷子,便趕緊摸黑跑到附近的小路上。 她不敢走大道,大道上沒什麼遮掩,太容易被抓回去了。 她一路跑,不敢停歇,直到天慢慢亮了起來。 遠遠地,她看見一個放牛娃,小心翼翼地去問了問,這才找到了回家的路。 《三十二》 可生活,卻再也回不到正軌上了。 “背了一輩子,壞了一輩子” 哪怕是放在今天,女生如果被強姦了,仍然會被講閒話。 更遑論是在當年的鄉村。 不説其他人,韋紹蘭丈夫首先就接受不了。 韋紹蘭回到家裏沒一會兒,就被丈夫罵哭了: “我以為你不知道回來了,你肯定去外面學壞了。” 《三十二》 他心裏其實知道,韋紹蘭沒“學壞”,他知道錯在那些“流氓一樣”的日本兵身上。 可他就是難以剋制地開始嫌棄她。 親人的責難,讓韋紹蘭徹底崩潰了。 她和許多“慰安婦”受害者一樣,選擇了自殺。 可能是老天爺看不下去了,她的命還是被救了回來。 村裏的醫生帶給她一個不知道算好,還是算壞的消息。 她懷孕了。 《三十二》 所有人都清楚,這個孩子是一次“性暴行”帶來的,身上流着侵華日軍的血。 韋紹蘭也慌了。 那時候,她拼死拼活抱回來的女兒剛剛離世。身邊的人不停勸她:“萬一以後沒辦法生育怎麼辦?你老了怎麼辦?” 想來想去,韋紹蘭還是不忍心打掉,選擇把孩子生下來。 1945年7月,在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的1個月前,兒子羅善學出生了。 《三十二》 加諸在韋紹蘭身上的歧視和謾罵,像是找到了新的攻擊目標,連帶着傳到了羅善學身上。 同母異父的弟弟不認他,説要“買兇殺日本人”,他是日本人,那也要殺他。 村裏的小孩子們看不起他,常常是指着他“日本人,日本人”地喊,不停笑話他。 《三十二》 十里八鄉,沒有女子願意嫁給他。 有人給他説了6次媒,每一次問起來,女子們的回答都是類似的: “嫁什麼人不好,嫁日本人,不要名譽了麼?” 《三十二》 “日本人”這三個字,羅善學“背了一輩子,壞了一輩子”。 哪怕他生在中國,長在中國,國籍是中國,説地地道道的中國方言,這輩子沒去過日本。 沒人當他是中國人。 《三十二》 他有時候也會憂慮—— 年邁的韋紹蘭至少還有他陪伴照顧,等韋紹蘭離去了,又有誰來陪他説説話,幫他倒杯水呢? 熬過了無數大風大浪的韋紹蘭比兒子想得開,她總説: “只愁命短不愁窮。” 人得活着。 自尊,沒有命值錢。 “有四兩就吃四兩,有半斤就吃半斤。” 她姐不敢細想,這句話裏藏着多少過往的嘆息。 2019年5月5日,韋紹蘭老人離世。 2020年12月29日,又一位“慰安婦”受害者駢煥英老人離世。 她們的離去悄無聲息。 微博@紀錄電影《二十二》 説不出口的詞:“慰安婦” 可實際上,她們不止一次發出了吶喊。 一些老人,如陳林桃、萬愛花,曾經在1995年之後,聯合起來,向日本政府提起了訴訟。 她們在全世界面前,一層層揭開了身上的傷疤。 她們一次又一次出庭作證,一次又一次講述自己的遭遇。 暈倒,送醫,繼續站起來作證。 所求的是一句早該得到的道歉和合情合理的賠償。 《國家記憶》 “即使只剩下最後一個人,也一定要看到日本道歉的那一天。” 這是這些站出來的“慰安婦”受害者們的信念。 “如果我死掉了,還有我的孩子去抗爭。” 可當她的孩子也死掉了,還有誰記得這件事? 我們嗎? 我們會嗎? 《新聞調查》 2016年年末,上海曾經計劃拆除一些舊的房屋,其中包括一座老建築——海乃家。 這裏曾是上海最大的一處日軍“慰安所”。 當時,不少人對這項拆除計劃表示了支持。 有些人考慮的是實際居住需要。和海乃家相連的幾幢建築裏擠了不少户人家,每次使用廚房、衞生間都要排長隊,確實不方便。 還有的人則是覺得,海乃家該拆了,畢竟它的“身世”擺在那了。 “它好像過去做過日本人的'妓院’什麼的,放在學校附近總歸不大好,不是正能量的。” 《新聞調查》 接受採訪的有學生,也有成年的居民。 大家拐彎抹角着,不願意直接説出那三個字,“慰安婦”。 好不容易有人講出了這個詞,卻是一句斬釘截鐵的: “'慰安婦’就是妓女啊。” 《新聞調查》 可“慰安婦”究竟是什麼? 這個詞來源於日語,意思是隨行慰勞軍人的婦女,是為了美化當年的強搶行為而裹上的一層糖衣。 在中國,這些女子大多是像韋紹蘭一樣被強搶去的。 有的剛剛19歲,還有的,甚至是未成年的女童。 她們有的在當時被凌虐至死,有的不堪受辱自殺,只有一小部分倖存了下來。 她們是被迫成為“慰安婦”的。 更準確地説,她們是“慰安婦”制度下的受害者,更是戰爭性暴行下的受害者。 可直至今日,很多受害者已經離世,她們仍沒收到一聲道歉,更遑論賠償。 《二十二》 如今,她們有勇氣説,我們沒勇氣聽。 她們有勇氣講,我們沒勇氣看。 我們甚至,不敢仔細地凝望她們的臉。 這樣集體的失語,正加速着對歷史的遺忘。 而對“慰安婦”受害者們的污名化,無疑是擲向她們更為鋒利的刀刃。 《二十二》 一直在幫助受害者們的張雙兵不止一次感到後悔。 他常常覺得,如果他早知道事情會以這樣一種方式結尾,還不如不驚動這些老人們。至少她們的晚年該比現在平順。 可是曾經經歷過那些悲慘苦痛的老人,比他想象得更有勇氣—— 她説:“你們來看阿婆,阿婆就開心啊。謝謝你們。” 《二十二》 她説:“希望中國和日本一直友好,不要打仗,因為一旦打仗,會有很多人死去的。” 她説:“這世界真好,吃野東西都要留着這條命來看。” 這羣需要被安慰、被擁抱、被温暖的人,反過來温暖着整個世界。 回到文章開頭提到的那個問題: “亞洲現存規模最大的二戰日軍'慰安所’舊址在哪座城市?” 答案是南京。 南京利濟巷慰安所舊址。 南京利濟巷慰安所舊址陳列館官微 如果你去慰安所舊址參觀,在小廣場的一側,會發現一面有點特殊的牆。 土黃色的牆壁前矗立着一座慰安婦雕像,她們衣衫破舊,或雙手撐地難行,或掩面啜泣。 雕像後面是13個巨大的透明的“淚滴”。 那是歷史的痕跡,更是她們在哭泣。 南京利濟巷慰安所舊址陳列館官微 那些眼淚該流進我們心裏,該在我們心裏留下難以抹去的痕跡——勿忘國恥。 那不是要因為“恥辱”選擇迴避,不去提起。 而是要記得。 記得她們受過的苦難,記得她們的名字,記得陪她們、替她們要一句應得的道歉。 或者至少,在那些把她們當“恥辱”的人裏,減少兩個—— 減少一個我,減少一個你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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